一条咸鱼十洲

杂食上天,什么都吃

[观后感]孩子、傻子和疯子——话剧《驴得水》

孩子、傻子和疯子

——话剧《驴得水》观后感

 

*话剧!话剧!话剧!《驴得水》

*剧透!剧透!剧透!

 

《驴得水》最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我对于文字之外的表现形式一向不甚关注,因此直到昨天才应邀与朋友去看了这部话剧今年的封箱演出。演出结束后一小伙持剧组菊花道具向女友求婚成功属于精彩的彩蛋,然而,当然的,我更想聊聊这部话剧。

这是一个足够精彩的剧本,足够掩盖个别演员略有不足的台词功底对观剧感受的影响。这部剧用短短两个小时的舞台时间和不到一个月的剧中时间,把每个角色的原始状态和转变契机都展现得淋漓尽致,前后对比冲突极其强烈。在剧情节奏上,高潮迭起,每个角色的转变顺次排列,从开篇喜剧气息浓郁的氛围中渐渐转入无尽的讽刺。正像他们海报上说的,“讲个笑话,你可别哭”。

在角色安排上,编剧也别有巧思。剧中的人物各个都有其不可替代性,没有一点笔墨是浪费的。前段时间读晓苏《当代小说与民间叙事》时,作者提到了一些特殊的视角可以打破叙事的边界和各种限制,这些视角包括傻瓜、鬼魂、疯癫和儿童四个视角。而话剧《驴得水》中除了“鬼魂”视角没有涉及,另外三种角色都有所涉及。这让这部话剧变得更紧凑、矛盾冲突更戏剧化、角度更多样。

这部剧作中的“儿童”是校长的女儿孙佳。孙佳其实年纪远远超出了儿童,但这个角色具备“儿童视角”的一切要素:对喜爱事物(如一般孩子的玩具和剧中的驴)的执着、非黑即白的世界观、单纯的善意和勇气、因果之间的单一对应和对“成人世界”规则的不理解。一言以蔽之,就是“天真和幼稚”。我们常常说,小孩子的世界是“干净”的,他们看到不平的事情会去反抗,就像孙佳指责、质问这些大人老师们:“承认驴得水是假的不行吗”“做错了事就承担后果这么难吗”“你们还是人吗?”每一声质问都振聋发聩,在这部充满了黑色幽默的话剧里堪称一股清流。孙佳是干净的,没错。但这部剧也告诉了我们充满希望的理想主义者们不会告诉我们的,这种“干净”在现实生活中最有可能的结果——没有结果,甚至把结果变得更糟。她最在乎的驴得水还是死了,她父亲让她去交的揭发信因为她的耽搁被发现了,而她唯一“做成”了的事情是和铁匠假结婚,救了她的父亲——可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是“不干净”的了。孙佳害怕这种“不干净”,就像我们害怕我们变得“像我们最讨厌的人一样”那样,她选择了“在逃避中面对”。她说“事情不能就这样过去”,又找不到任何办法,只能远离这片土地。

“傻子”是铁匠的媳妇。她不是真的傻,她是通过信息不对称造成的“傻子”形象:目的单一、对周围其他的事件缺乏认识。她眼里唯一重要的就是“俺家铁匠”,拧着铁匠的耳朵来学校是为了找到把她家铁匠教坏的那个人,能振得人耳鸣的大嗓门冲着铁匠喊、冲着校长喊,最后在“搞破鞋”的张一曼说“铁匠你在我心里就是个牲口”之后又冲着张一曼声嘶力竭地说“他不是牲口”。她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漫山遍野地找她家的铁匠,初来时那么难缠现在随便一句“铁匠在那”就能打发,最后直冲教室打乱了一切剑拔弩张而毫不自知,她在乎的只有那一个人。这是爱情吗?还是亲情?还是有别的原因?我不能揣测,我只知道,在她眼里,她的铁匠比她自己都还要重要。

疯了的是张一曼,这个小学里唯一一个女老师,兼职会计。她在城里是“交际花”,但“有人管”,所以来到了这么一个“连校长都不管我”的地方。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满含深意的撩拨话语,每个老司机都知道她即将开车。她“当众”调戏铁匠的时候连校长都看不下去了,却还能满不在意地说出“让我睡服他”的话来。就是这样的话,让她显得更加真实。话剧前半的张一曼是一个观念开放的女性,除此之外,她还有点天真。她只想活得开心自由,她在乡村小学里穿旗袍,会用把撕碎的账本扔到天上假装下雪,对向她示爱的裴魁山直言“你硬不起来”。从现在的眼光看,她是个活得潇洒又自由的新时代女性,大方率真的个性还挺有点吸引人。但在那个时代,她注定是个悲剧,因为在那个时代,女性的性,只能是一种工具,还是一种使用了之后会遭人唾弃的工具。诚然张一曼“睡服”铁匠的时候自己也是开心的,她还送了铁匠钢笔、藏起铁匠的破鞋来补好来多见他一面,但到了铁匠老婆来讨说法的时候,她为铁匠好的小心思就都成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里的“小节”。就是这点对“小节”的忽视,让她违心地骂了铁匠,让铁匠逼疯了她。任素汐是个好演员,从铁匠说要开除张一曼的那一刻起,她之前塑造的那个大方率真的女教师就死了。她听着她的同僚在铁匠的授意下骂她打她,最后猛地扇起了自己巴掌。她一边扇一边向铁匠走去,一边把自己对铁匠仅有的歉意和温存打死,一边把自己的精神打死了。那时张一曼还知道“大事与小节”,知道和同事们一起忽悠铁匠媳妇来应对特派员,但她的台词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起伏。这一点台词上的处理,让后来张一曼疯得一点都不突兀了。直到谢幕的时候任素汐还在哭,为了被时代逼疯逼死的、只想自由自在地活着的张一曼哭。

同样被逼死的还有另外两个老师,裴魁山和周铁男。裴魁山是被金钱杀死的。他曾经说过想和张一曼过日子,曾经认同过要改变中国农村现状的理想,但在驴得水的第一笔奖金下来之后就买了一件皮草,大夏天还裹在身上。周铁男是被强权杀死的,被特派员打了一枪之后之前那个看不惯一切的周铁男就死了,他能跪在特派员面前,认对他开了一枪的特派员做干爹。只有当他不敢看曾经和他两情相悦的孙佳的眼睛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曾经活成那样过。“我以前比你还横,有用吗?”

可是不横,有用吗?校长是这里头最不横的一个人了,也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变过的人。他的初心一直很坚定,在舞台上这出大戏里像是一根钉在地上的钉子,把“教育”两个字死死钉在了这座学校里。但是他太“不拘小节”了,一步步把自己和女儿送到了最危险的地步。脱险之后他仍然没有改变,还揽着裴魁山和周铁男喊着从前的口号,也是唯一一个想起张一曼不在的人。但一切都晚了,按他的路子,必然只能走向下一个悲剧——因为造成这出悲剧的铁匠,就是他教出来的。

在文化人里像个小丑、身上脏得张一曼都得夹着鼻子才能走近的铁匠,在校长“有教无类”的理念下获得了启蒙,又被张一曼撩拨了一遍开始奋发图强,归来时一口磁性满满的普通话秒杀周铁男和裴魁山,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铁匠。睚眦必报,唯利是图,特派员放枪之后蹲在舞台角落里像以前一样抠鼻子的小动作简直是神来之笔。他用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教育,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校长做的事情真的有意义吗?

相比起来,文盲特派员像是被捎带脚讽刺的。他把铁匠被吓得语无伦次之后飙的方言绕口令当做十四行诗之后张一曼说的话正是编剧想说的:“我感觉中国最需要教育的的不是农民。”只会说大话和捞钱的民国官员让人无语凝噎,然而人性自古以来都是一样的。

《驴得水》这部话剧寥寥数人寥寥几日,几乎把能讽刺的东西都讽刺了一遍。商业演出惯来是要哄着观众老爷们的,这部剧基本把所有观众都得罪了,但得罪得你没脾气。

毕竟人家说的对啊。


评论(12)
热度(76)

© 一条咸鱼十洲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