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书房
前两天和我妈视频,她说起和我爸买的养老房。
“是个三居室,我和你爸琢磨着到时候给你一间当书房,怎么装修你说了算……”
我说:“真的?”
“真的啊,到时候把你舍不得扔又不经常看的书都放过去,家里就留新书,多好。”
我听着我妈唠叨,鼻尖一酸,差点哭出来,但又忍不住笑。
我说:“我毕生理想就是拥有一间书房,您这是要提前终结我奋斗的动力啊。”
我妈就笑,说:“怎么书房就成毕生理想了……”
我没和她解释,但我是认真的。
我和很多爱看书的朋友聊过,他们大多是小时候去家长的书架上淘书看,要么就是家长一本本地挑了给放在案头的。
我们家不是。
我们家是我妈现在会来站在我的书架前问我,有什么好看的书吗,我拿一本到单位去,开会的时候看。
我爸妈一共只有一个书架,四层,最下面一层是炒股啊PS之类的技术流的书,最上面一层放的台灯和杂物,中间两层的书我小时候不论优劣都看过,武侠小说占多数,还有点看手相的和养生的。当中有一本《中越战争战俘生活实录》,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算是画风不太一样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书架上有一本署名金庸的《寒剑疯魔录(上)》,那是我唯一没看完的一本。无他,我那时在我妈单位内网看过几本金庸的书了,书架上也有不少梁羽生和古龙,可我就觉得那本特别不好看。
后来我大了,仔细数了金庸作品集,也没见过这么个东西,想来那时候的“流行文学”界也不太好混。
只是这么点书显然是不够我看的。
那时候除了每天放学到我妈单位下班之前的一两个小时用她电脑看内网的书,就只好自己出去找书看。我妈很支持我买书,但买的书跟不上我看,一本书买回来我能翻来覆去看七八遍,纸质差一点的杂志能让我翻烂了。
我看起书来十分入迷,所以后来我妈开始拦着我看了,一见我拿课外书就要说我:“又看闲书,怎么就不知道再看看课本呢?”
我只好把书放在抽屉里,开始了每个孩子都会经历的和家长斗智斗勇的生涯。
但好在她还是不拦着我买书。
那时候我没有书架,只有写字台侧面钉了几片形状各异的木板,拢共放不了几本书,日子过得很郁闷。
好在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小学开了图书室,只是不能自己去借书,要每班选一个图书管理员负责拿着全班有需求的同学的借书证去借了抱回班去。
我自告奋勇地担任了我们班的图书管理员,每天都要钻一遍书架,一共二十来个架子,看书名都能知道大概位置。
打这时候起,我终于不缺书看了。
等上了初中,搬了家,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书架。
只是我们初中作为一所坐标北京的学校,实在很“衡水”,初中三年我基本靠着午休去图书馆活了。这时候我光知道武侠好看,还莫名其妙地看了不少红色文学,“正经书”大概也看了一点,只是实在没什么印象。
然而我们高中却特别“素质教育”,午休两小时,每天四点就放学,爱干嘛就干嘛去。
我那时候自尊心被打击得有点厉害,“朋友”虽然有几个,但也没能找到一个“手拉手去厕所”的小闺蜜,于是我每天都去图书馆。
是每天。
午休的时候别人都在操场上疯,学霸在自习室学习,我就往开架借书室一站,先还了看完了的书,再仰着脖子挑,挑中哪本看哪本。除了勤工俭学的,图书馆老师就跟我熟。有时候老师还会嘱咐我:“你先看那本书啊,看完了赶紧还来,那本想看的人多。”
那些日子里我看遍了周国平,看了周汝昌也看了安意如,头一回看了王小波,知道了我大概打死也看不进什么外国文学了。
后来开学,校报的侧边栏里有个借书量排行榜,我混了个全校第三。
可还是不够。
这毕竟只是一个高中的图书馆,藏书有限。
我开始“想看”某本书了,而图书馆却没有。
我也开始“想一直看”某本书了,而图书馆的书要还。
我开始买书了,开始不乐意我妈把她的校友通讯录放我架子上了。
后来上了大学,学了个纯文科,更是书不离身。就国内宿舍那木板床,我还顺着墙根在床上摆了一溜书,睡觉就睡大半张床。
等我把书带回家,家里的书架就不够看了。
我和我爸妈说过一万次我想再要一个书架,他们都没理我。
直到有一年过年,我把书搬下来擦书架,顺便把地上堆的书想办法放到架子上。我抱着一摞《中国国家地理》,往书架上一放,就听“咔嚓”一声,板子掉了。
我妈目瞪口呆,我默默地看了看架子,拎了钳子来,把碎了的钉子拔了一半出来,重新把板子架了上去,换了几本纸质差的书房上去。
等开春我爸就又给我打了一个书架,放在了我写字台里面;又按我说的,在我床侧面也打了一排板子。
当天这些新打的架子就让我用横堆在老书架和藏在箱子里不能拥有姓名的书填满了一半。
那天晚上,我关了灯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我屋里家具的轮廓,怎么想怎么觉得我这张床和床脚的衣柜碍事。
我想,我得有一间书房。
书房里只有书架和写字台,只用来放书和看书。
要实现我的这个理想,就得买一套大三居。一间主卧给我和我丈夫,一间次卧给我未来的孩子,再有一间书房。
北京这地方寸土寸金,想拥有一个书房,真的只能是我毕生理想了。
虽然我妈嘴里的这套房子离北京十万八千里,那里的书房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实用性。
但它也是“我的书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