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仙侠] 无戏言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程若妍一动不动地站在虚空里，周遭的星辰环绕着她，忽然又一齐向她涌来。
小孩子看着星空向长辈倾倒一肚子的好奇的时候，长辈十有八九会告诉他们：“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
程若妍小的时候，戏班子里的人转着圈地被她骚扰，给她讲星星这一段的是班子里打鼓的老人。老人家头发已经花白了，干枯的手指就像西北的沙地一样粗糙。然而他的双手却是有力的，一只手就能把幼时的程若妍抱进怀里。
因此程若妍看着这些向她涌来的星辰，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有点温暖，就像回到了老者怀里站在小村外看满天星斗的童年。
而且她现在知道老人说的话是真的了：那些星城挨个掠过她身边的时候，她能在光芒里分辨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似乎见过这里的每一个人，但她短短十余年的人生不足以让她认识这数不清的人。
程若妍抬起手来，就有一颗星停留在了她的手心里，明灭的白光里，她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妇凑在一起浅笑着看他们襁褓里的孩子。
那丈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程若妍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然而那毕竟不是。
她失神地松开了手，那颗星子便从她身边溜走了。
四下穿梭的星星有的在她无知无觉之间撞进了她身体里，有的只从她身边滑过便奔向了未知的远方。
每一颗星星都知道自己要向哪里去，可她不知道。
她向着无穷的虚空询问：“我是谁？”
“你是妖王白鸿与巫女澄的女儿。”有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回答她，“也是混沌的化身。”
程若妍讶异地微微睁大了眼，可她的四周仍然只有穿梭来去的星辰。
她定了定神，问：“你是谁？”
“哈哈哈……”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周遭的星辰随着他的笑声一齐炸开，化作了白雾，只眨眼间便连成了一片。一个人就这样从漫天的白雾里走了出来，笑吟吟地站在了程若妍的对面。
这个人长得是好看的，只是程若妍似乎从他的面庞上看见了无数人的影子。他好像和谁都有点像，又和谁都不太像。
他说：“我是盘古。”
程若妍愣了片刻，试探着问：“开天辟地的那位盘古吗？”
“是我。”盘古说，“那时候清气随着我的手飘得越来越高，就成了天空；浊气在我脚下聚集得越来越多，就成了大地。我是这混沌之中唯一的生灵，我就是混沌。后来我不再有生气，那些生气和浊气混合，就成了世间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草木与飞禽走兽；和清气一路，就生出了来无影去无踪的神族。”
他这样说的时候仍然笑吟吟的，既不是炫耀，也没有悲苦，好像一切理所应当就应该是这样的。
程若妍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悲伤。她问：“你‘活着’的时候，天地之间，就只有一个是‘活着’的吗？”
盘古终于怔愣了片刻，他默不作声地点了一下头，又说：“也没什么分别，万物皆由我化生，他们都是我的一部分，我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程若妍想说这是不一样的。
戏台上唱的悲欢离合与看客毫无干系，就是那唱戏的拈起一块点心来也只敢用袖子挡着装作是吃了；但涵芊在民丰县的小破酒楼里替她讨来的那碟人参果却是货真价实的清甜可口。
可她没来得及说什么，盘古便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程若妍说：“我不知道的太多了。”
盘古便说：“那我就继续讲吧——最先化生的神族有三个，伏羲、女娲和神农。没有灵智的飞禽走兽在神农看来已经足够有趣了，但伏羲女娲却不喜欢。女娲就照着我的样子，用浊气化作的泥土塑像，再给那塑像一口清气开了灵智，就成了人族。”
程若妍默默地听着，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还有妖族和巫族呢？”
盘古没回答，反而问道：“你知道女娲为什么要照着我的样子造人吗？”
程若妍说：“我挨欺负的时候，要想爹娘的。三皇从清气化生，混沌就是他们的父母吧。”
盘古看了她一眼，说：“那时候没有人族，哪来的父母？”
程若妍微微皱起了眉，想了半天，还是被难住了，于是她为难地摇了摇头。
盘古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那就说妖族吧，飞禽走兽得了清气、开了灵智就成了妖。古时神族到处行走，女娲造人时更是漏出了不少清气，那时妖族比人族还要多上不少，也要强上许多。比如你出身的凤凰一族，若只论起操控火，神族里也只有祝融一个可以相提并论。”
程若妍问：“神族还没有妖族厉害吗？”
盘古笑了，说：“神族是纯粹的清气，是‘魂魄’，是‘灵智’。他们和浊气半点关系都没有，却还是能操控浊气，你说他们厉害吗？”
程若妍想了想，说：“妖族是因为浊气多，清气少，所以才有像控火之类的本事。”
盘古说：“对。妖族的清气是‘捡’来的，大多数灵智比不得人族。但有‘妖王’带头，人族就节节败退了。人族不甘心，就去研究修炼之法。一些自称‘仙’的人去研究清气，可清气太过玄妙，他们换了无数种法子也摸不着门道。一些自称‘巫’的人去研究浊气。可‘人’是女娲照着‘混沌’造的，清浊一旦不匀，便只好短命。神农替巫者洗经伐脉，这些巫者就单成了一族。这时候那些修‘仙’的倒是找到正途了，清浊一起修炼，修的便是‘混沌’。”
程若妍心头一跳，现在的修士无一修的不是“仙”，其他门派不知道，昆仑向来是告诉弟子修仙修的是“混沌”的。原来自洪荒时起便已经是这样了，只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仙人”从一些能力超绝的人，以讹传讹地成了个“进入仙界的人”。
原来本没有什么“飞升”。
程若妍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她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巫妖”二族上，略一思索，却觉得更加莫名了：“巫族是为了对付妖族而生的，为什么现在巫妖二族关系却很好？”
盘古笑道：“因为巫族比妖族聪明，没多久就意识到了——他们既然能打，干什么要听神族的？”
程若妍愣住了。
神王的那句“忘恩负义”，当真没有说错。
盘古一无所觉地继续说：“巫妖人神四族大混战了很久。巫妖人三族里也有觉得自己忘恩负义的，神族里也有觉得神族指手画脚太多的，打到最后，山河变色，日月无光。火神祝融从东南的海底带出了龙族，小龙们毁了东南的天柱，族长烛龙和祝融一起撞断了我的身躯。”
程若妍猛然抬头：“你的身躯就是天柱吗？”
“那不然呢？”盘古笑了，“还有什么能撑开天地？”
还有什么能撑开天地？
天柱断了，还有什么……？
程若妍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盘古接着说：“天地之间没有了天柱分开，便又向一起靠近了。再有十年，清浊就该分得不那么清了。”
盘古就是混沌，而她是盘古的化身。她忽然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霭中清晰地看见了她的未来：化身新的天柱，重新撑开天地。可神王那句杀气滔天的“忘恩负义”随着方才幻境里人们高举的火把烧得她心神不宁。
她生于人间，长于人间，断不可能看着人间走向灭亡的，可摆在她面前的路似乎都是死路。
盘古很有耐心地等着程若妍问一个新的问题，也许是除了她自己化身天柱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也许是清浊平衡的人族能不能在混沌中生存，也许……
“你能让我看看我娘亲的样子吗？”程若妍忽然说。
盘古被这出乎意料的问题问得有些愕然。
程若妍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小声说：“不行就算了吧……”
盘古说：“没什么不行的。”
他一抬手，他们身畔就出现了影像。
程若妍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少女坐在溪水边清洗一大把绿油油的叶子。少女一头银色的长发，被人编了数不清的细小的麻花辫，五颜六色的布料夹杂其中，看起来精致极了。可她身上穿着树皮编的马甲和短裙，原始极了。
“阿澄。”有一个巫族男子从树林里走出来唤她，“祭礼就要开始了，你再不去换衣服就要迟到了。”
巫澄说：“药还没做好呢。”
男子说：“那人回天乏术了，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人族才说‘尽人事听天命’，何况现在‘人事’还没尽完呢，说什么瞎话？”巫澄直起身来，将手里的叶子丢了过去，“我去祭礼，你帮我弄完，方子在家里的大石头上。”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面对着程若妍，眼角眉梢都挂着几分凌厉。
然而程若妍却觉得她的话说得对极了，一点也不觉得她这点凌厉有什么吓人的，反倒因为这几句话生出了几分孺慕之情来。
影像中的两人只说了这么两句话，便一前一后地走了，画面里只剩下了一条潺潺的小溪。
程若妍盯着流动的溪水看了一会，忽然说：“我什么都不怕，可分开清浊，就只能重立天柱吗？”
盘古愣了一下，说：“我没想过。”
程若妍转回身来，问：“你不觉得我太贪心吗？”
“贪心？”盘古有点茫然地说，“你想要什么？”
程若妍想了想，说：“我想要人间永远都是现在的样子。”她顿了一下，重复道，“永远。”
——TBC
写这章的时候脑结局脑到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