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咸鱼十洲

杂食上天,什么都吃

[随笔] 老年孤独症

老年孤独症

 

今天周五,我下了课欢脱地奔向了超市,脑内不断盘算着晚餐的菜谱。

到了英国,我发现做饭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它要求你对自家冰箱里的食物和调料一清二楚,要对附近超市的菜价有概念,还得有能力把菜谱里特别“中国”的调料和食材替换成欧洲风格的。

总之比上课有趣多了。

我爱做饭,做饭使我快乐。我现在对它的热爱甚至超过了码字——但我《无戏言》周更的主要原因还是前几天天天都在熬夜看论文写论文,没时间码字。

忙起来了字可以不码、游戏可以不打,然而再忙,饭总是要做的嘛,毕竟在英国这个地界,不自己做饭容易吃出毛病来。

何况它还是难得的放松。

我站在超市的货架前,胡萝卜、西蓝花和葡萄把见鬼的学术英语冲得无影无踪,宿舍还有上周去中超买的金针菇和肥牛卷等我临幸。

交完论文的生活是那么地美好。

我盘算着家里的番茄酱要吃不完了,溜溜达达地走到了冷冻柜前想看看有没有速冻的薯条。

冰柜前站着一位大块头的老奶奶,我离她三步远她就侧开了身子,对我说:“你先来。”

我对她笑了笑,说:“我不确定要买什么,只是看看。”

“喔喔,没关系。”她说着,看了看我手里的东西,问,“你在准备周末的聚会吗?”

她的牙齿很是参差,本身又有点口音,尚未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我就听见了一个“weekend”,顺口答道:“我周末去朋友家。”

其实我是要去帮同学搬家的,但是想了想好像又没什么必要和陌生人说得那么清楚,于是只说了一半。

结果这一半让老奶奶十分兴奋。

“哇,那太好了。”她说,“她会给你做什么好吃的?”

“我……我不知道。”我有点尴尬地说,“实际上,大概会是我给她做饭。我做饭还不错。”

老奶奶看了看我手里的培根和西蓝花,问:“三明治吗?你喜欢三明治?哦,绿色蔬菜,太棒了。孩子们总是不吃任何绿色蔬菜。”

我艰难地辨认着她说的每一个单词,磕磕巴巴地说:“三明治比较方便,工作日我偶尔会吃。至于绿色蔬菜,孩子们一般都不喜欢。”

“是的,所以我给他们准备了果汁。”她向我展示她手里的购物篮,并且一样一样地给我展示,“这个是橙汁,这个是番茄汁,哦,还有这个,巧克力奶。有个小男孩会来,他才这么高。”她说着,比划里一下大腿的高度。

我说:“他会喜欢的,小孩子们喜欢甜食,巧克力和糖果。”

她笑了,说:“是的,是的。还有一个小女孩,十三岁了。他们可以一起喝这个。哦,我家里还有Cxx。”

我猜她说的是香烟,于是我说:“哦,我不抽烟。”

她诧异地看着我,问:“你为什么不抽烟?”

我于是知道我听岔了,但话题已经到了这里,我只好告诉她:“抽烟对肺不好。”

“是吗?医生让你戒烟的吗?你什么时候开始戒烟的?”她问我,就像一个觉得自家孩子不学好的多嘴老太太。

可我并没有抽过烟啊老奶奶。

我想着,努力发挥我的想象力,说:“唔,我……我就是,年轻的时候,您知道的,嗯,朋友们让我尝试过。但是我会咳嗽,所以我没抽太久。”

“这样不太好,我去年,六十三岁才第一次抽烟。不过那你应该多吃点健康的食品——哦,你介意我看看你拿的那个吗?”她说着,来看我手里的酸奶。

我感觉她的指尖比酸奶还要凉一点。

她就着我的手低头看了看,说:“哦,很好,没有脂肪也没有糖,就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医生来我家了,他给我用了药,让我睡到了两个小时前。”

我问:“您现在没事了吗?”

“哦哦,没事了没事了,亲爱的。”她第一次用了一个“you”以外的代词称呼我,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问我:“我看起来还好吗?我是说,我的衣服。”

她穿着一件典型的“东北大花布”风吊带连衣裙,过于丰腴的身材把花纹撑得变了形。花裙子里面的细格子半袖长裙应当是宽松的,但被紧绷的花裙子勒得里出外进。

但她站得很直,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刚被医生扎过。

于是我说:“挺好看的。”

她有点局促地笑了,低头说:“我的袜子,你看我的袜子。它不太对。”

我没听太懂袜子到底怎么不对,好像是掉色,也可能是卷边了。我感觉她那明显被酱料污染过的“懒人鞋”问题更大一点,但我说:“还好,如果没人告诉我的话,我不会觉得袜子有什么不对。”

她点了点头,说:“谢谢。那你呢?你准备做什么?三明治吗?”

我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又绕回三明治的,只好艰难地对她解释道:“不,今天不吃三明治,中国人的正餐一般吃米饭。”

“米线吗?我喜欢那个。”她说,“有个小女孩也喜欢。”

我问:“是那个十三岁的女孩吗?”

“她二十七岁了,明天我要给她做一些。”她说。

我有点想问她哪里有米线卖,但觉得她说了我也听不懂,于是只好说:“不过,嗯……不是米线,就是普通的,米。”

她歪头想了想,说:“哦,好吧。你是中国人吗?你家在哪里?”

我说:“北京,您知道吗?中国的首都。”我感觉手里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的酸奶在慢慢变热,有点焦躁,于是压了压我的帽檐。

老奶奶丝毫没有感受到我的焦躁,她甚至趁着我给别人让路的机会又凑近了几步,几乎贴着我的鼻尖站了。

她说:“我知道北京,我有个老朋友去了那里,但是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我安慰她说:“北京和伦敦一样,是个大城市,他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是吗?北京是个大城市吗?”她重复了我的话,说,“但愿。”

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说:“是的,北京是个大城市,很大,和伦敦一样。”

她有点忧伤地叹了口气,说:“人们总是这样,XXX。”

我艰难地辨认着她的“XXX”,努力在我可怜的词汇量里搜寻它,然后尴尬地说:“抱歉,我的英语可能不是那么好——您说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说你去哪里就在哪里结婚。你去了法国就在法国结婚,去了德国就在德国结婚,去了……哦,去了日本就在日本结婚。”她一口气举了一长串例子给我解释。

我说:“哦,但是我不打算在英国结婚,我打算一毕业就回国。”

“是吗?”她诧异地看着我,“你真的打算回国吗?”

我点头,说:“是的,我不会在英国留太久。我爸妈只有一个孩子,如果他们有什么需要而我在英国,那就太糟糕了。”

她看了我一会,说:“虽然你抽烟,但你是个好孩子。”

我真的没抽过烟,求别提了。

我尴尬地笑着说:“唔,谢谢。”

她说:“你看起来会喜欢XXX。”

我再一次没有听懂。

于是她唱了起来。

我很少听欧美的歌曲,在国内的时候我不是听古风就是听V家的人声版,后来沉迷轻音乐。即使听外国歌曲,也是日系地多一点。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没听过。

老奶奶又尝试了三首歌,我仍然一首都没有听过。

我说:“抱歉,我没听过,但是挺好听的。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很棒的歌手。”

她说:“哦,你没听过吗?这个在苏格兰和威尔士很流行的。”

“我……我没怎么去过苏格兰和威尔士,我在英国的时间还不长。”我说。

“哦,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去试试。”她说。

我努力地回忆之前那个我没听懂的词,然而并不能回忆起来了。

但我还是点头说:“好的,有机会的话我会的。”

她环顾起了四周,问我:“你试过XXX和XXX吗?”

我说:“……抱歉,这都是什么?”

她看了看,忽然走向了一个货架,拿起了一瓶“橘子能量饮料”递给我,说:“这个,就是这个。”

我接过来说:“哦,好的,我会试试的。”

但它看起来是碳酸饮料,我不是很爱喝这些带气的饮料。我开始在心里盘算一会怎么把它不着痕迹地放回货架上。

老奶奶又转了转,说:“哦……没有那个。这个呢?”她拿起了一包巧克力问我。

我回想起刚来时把我甜到牙疼的麦丽素,感觉有点头疼,对她说:“不,不。这个太甜了。”

她的目光仍然流连在货架上。

我说:“抱歉,巧克力和糖对我来说都太甜了。”

“哦,那好吧。”她指了指我手里的饮料说,“你真的应该试试这个。”

我再次点了点头。

她说:“哦,我该结账回家了。”

我说:“是的,我也得回家了。”酸奶都快熟了。

她说:“我再去看看菜,你手里的那个西蓝花看起来很不错。”

我对她点了点头,说:“就在门口,辣椒旁边。”

她对我到了写,我看着她往蔬菜区去了,才转过身来。

手里的饮料是计划外的,我的书包恐怕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

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一起拿到了收银台。

出了超市,我看了一眼手表。

我大概和老奶奶尬聊了半个小时。

怪不得我突然觉得这么累,这是强行加了一节听力课。

我哭笑不得地掏出手机给同学发微信讲述这段神奇的对话,然后按原本的计划冲进厨房好好做了一顿饭犒劳自己。

刷了碗、洗了衣服又收拾了一下架子,我拿出了那瓶橘子汽水,拧开了盖子。

它发出了一声轻响,我从瓶口看进去,细碎的气泡正争先恐后地从瓶底蹿上来。

我喝了一口,二氧化碳在舌尖上炸开,随即是淡淡的橘子味。

我打开微信,给我妈发消息说:“今天在超市遇到了一个本地的老太太,她向我强烈推荐了一个橘子能量饮料,但我觉得它就是兑了水的北冰洋,一点也不好喝。”

然后我一口气把它喝完了,又让空瓶子在我的桌子上留了几个小时才丢进了垃圾桶。

————

PS. 但是这个饮料比咖啡管用。

现在英国时间凌晨一点,我一点也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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