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咸鱼十洲

杂食上天,什么都吃

[原创仙侠] 无戏言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一个人与世隔绝的时候更容易胡思乱想,宁连也不例外。

她想起她年轻的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她如程若妍这般已经入门好几年了,但山上的生活清苦,富家出身的宁连是断然忍不了的,于是逮着机会就要“下山历练”。

她深谙与长辈撒娇的套路,每次都乖乖地跟着师兄师姐,从来不主动惹事,因此后来她再想下山,大多是一帆风顺的;以至于她才入门不过五六年,术法剑法全是半吊子,师长们就已经放心让她一个人下山了。

反正她占卜学得还不错,又很有自知之明,不会惹出什么大事来。

“不会惹出大事”的宁连在她最后一次历练的时候拿一枚月石吊坠向一只花妖换来了妖族集会的入场券,跑去“见世面”了。

妖族的集会除了全在深山老林里,和人族村镇之间的“赶集”区别不太大。宁连兴致缺钱地逛了一会,发现在外面做买卖的全是些小妖,大妖们全不知去了哪里。她低头掐指算了一个方向,便找了过去。

这一找,她便误打误撞地听见了妖族一出“大戏”的“剧本”。

宁连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这几个密谋的大妖她一个都打不过,于是悄无声息地退走去搬救兵了。

师门来援时间太长,她决定就近去终南,一路慌慌张张地御剑到了长安。长安城里熙熙攘攘,宁连心头不安,好好一个修士来来回回撞了不知道多少个凡人。

最后宁连一头撞上了一个纹丝不动的男人,踉跄一下跌了个屁股蹲。

这男人也是个修士,配了一柄方方正正的大剑,十分潇洒的模样。他哭笑不得地伸手把她拉起来,说:“道友莫慌,你师兄师姐呢?”

宁连一边觉得他有点眼熟,一边答道:“我一个人下山来——诶,你,我想起你是谁了!我小时候跟着厨娘的儿子出去玩水,掉到河里是你救我上来的!”

那男修士愣了一下,刚要想起这孩子是谁,就被宁连抓住了手腕:“你是好人,你一定会帮忙的!”

这修士只好先安抚好了宁连,到附近的酒楼里要了个雅座再说话。

宁连找到了靠山,可算回过了神来,讷讷地问了救命恩人的名讳,好好地道了谢,客套了一番才把她在妖族集会上听来的事情说了:“谢师兄,我听见几个大妖说,这月十五月圆,旬阳外有山崩,他们要趁着这个机会到旬阳城里去找什么东西。”

名为谢远歌的修士沉吟了一会,道:“有几个大妖?你打得过吗?”

“我……我听见的有四个,我肯定是打不过,但是,他们什么实力,我也没谱。”宁连小声说。

修行一道上,那时的宁连还是个新手,既没有见过沧海,也不知道自己这一颗米能顶几两饭。

谢远歌倒看得出她的斤两,没有强求,只对她说:“我是终南派的外门弟子,说话本来就不会有太多人听,加上我们师父和大师兄都不管事,在门派里也没什么地位,怕是找不了几个人。我叫上相熟的同门先到同门去,你再和我师门联系一下。”

宁连抬头看着他,说:“外门弟子和入室弟子亲疏有别就算了,怎么还有什么门派里有没有地位的事情啊?”

谢远歌微微一怔,苦笑道:“我家家丑,你就莫要帮我外扬了。”

“哦。”宁连倒是听劝,转而皱眉道,“可是师兄你说话都没人听,我说话,有人听吗?”

“你就说你是你们哪个长老的弟子,就有人听了。”谢远歌说。

宁连说:“我就是执爻长老的弟子。”

谢远歌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笑了起来:“那好,我就放心了。”他拍了拍宁连的肩膀,起身道,“事不宜迟,我先走了,你莫慌,早一时晚一时区别不大。”说完,他就出了雅间的门。

宁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一突,立刻慎重地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拿出了占卜用的铜钱,沾着茶水在桌面上横横竖竖地画了些格子出来,然后握着铜钱闭上了眼睛。

她在心里不断地念着“谢远歌”的名字,剑修挺拔的身影在她脑海里勾勒成形,灵力在她身边流动,带得她宽大的袖口微微摆动。

宁连很熟悉这种感觉,她面不改色地伸平了手臂,在桌面上方松开了手。

几枚铜钱叮当作响,在微不可查的风中旋转着落下。

宁连睁开眼,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脸色就变了。她生怕自己看错了,又掰着手指数了一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她立刻抓起自己的配剑钻出了门,路过的小二笑嘻嘻地看着她说:“和您一起的那位已经结果——”

宁连没听他说完,就问:“谢师兄——和我一起的那个人,他往哪边走了?”

“诶?他、他往西去了!”小二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有点懵,下意识地给出了回答,等他回过神来,眼前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宁连用上了师门所授的身法闪身出了酒楼,往西看去只见熙熙攘攘的人潮,哪还有谢远歌的影子?她白着脸仔细思索,那几个大妖说是要在旬阳周围的山山崩的时候去旬阳,那谢远歌就一定会在旬阳落脚。

这么一想,宁连立刻往旬阳去了——只给终南派的掌门送了封叠成纸鹤的信件。

她在旬阳等了三天,在山崩的前一天等到了谢远歌。

谢远歌对她笑道:“动作挺快啊,掌门怎么说?”

宁连说:“不知道,我送了信就来等你了。”

谢远歌就微微皱起了眉。

宁连却没有理会他的不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说:“你不能出旬阳城。”

谢远歌诧异地问:“为什么?不出城怎么找那些妖族?”

“不是还有我——”宁连意识到自己连根葱都不算,飞快地改了口,“还有你同门嘛!你不许去!”

“你是执爻长老的弟子……”谢远歌问,“算出什么了?”

宁连抿住嘴不说话。

谢远歌飒然一笑:“我会死在旬阳城外?——那又怎么样?”

宁连瞪着眼睛说:“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在这!”

“唔,看来我猜对了。”谢远歌点了点头,说,“你在这儿这么多天,可有发现什么妖族的行迹?”

宁连说:“你不答应我不出城,我就不告诉你们。”

谢远歌敛去了笑意,说:“你不要不知轻重。”

宁连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激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你都要死了,还有什么轻重?”

谢远歌的同门看宁连年纪小,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谢远歌要生气了是真的,于是插言劝架道:“谢师兄留在城里也无妨,我等外出营地,若是调虎离山也得有个坐镇的人。”

宁连却道:“你若不答应,我不仅不告诉你,不给你们占卜,我还有本事烧了旬阳城!”

“你敢!”谢远歌原本要被同门劝下去的怒火“噌”地蹿了老高,把配剑在青石地面上摔出了一声巨响,“凡人的命在你眼里算是个什么?”

“我有什么不敢?”宁连昂着头说,“倒是你肯定不敢试!”

“我的天呐,这位道友可快省省吧,谢师兄生气起来不是开玩笑的……”劝架的人头大如斗,“妖族已经够难缠了,咱们自己还要内讧吗?”

宁连胡搅蛮缠道:“我不管那个!”

谢远歌见这丫头说不通,又确实要倚仗她的情报,只好自己做了忍气吞声的那一个,在同门和宁连的争辩声里努力平复了呼吸,说:“我答应你,但你得帮我们算几件事。”

宁连当即喜笑颜开,爽快地答应道:“好,你们要算什么?保管准!”

谢远歌就与同门一起核对了一番他们制定的计划,又要宁连占卜了几个大妖来的方向,便分头行动了。

谢远歌对临行的同门千叮咛万嘱咐,送他们出了城门,他才轻飘飘地对身边的宁连说:“这位道友,若有意外,我会恨你的。”

这是谢远歌对宁连说的最后一句话,成了她这许多年来的梦魇。

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半瓶子晃荡还蛮不讲理的小姑娘了,她不是不能带程若妍走,但她怕,怕这个小姑娘给她一句如出一辙的“师父,我会恨你的。”

程若妍和谢远歌很像,生活对他们并不厚待,但他们却能以最大的善意回报。他们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和蔼可亲,可心里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因此面对末路时也会恐惧会挣扎,但却难以露出什么丑态。

宁连曾经把自己关在含英殿里翻来覆去地回想她在酒楼卜的那一卦,会不会是茶水画的星盘不准,或是有干涸的笔画,让她算错了那一卦呢?

可她在酒楼的时候已经反反复复地确认过了。

那时候她的术法和剑法都普普通通,只有占卜,她玩着有趣,学得非常上道,是不该出错的。就像她后来在旬阳卜的那几卦,件件应验了。

谢远歌的几个同门按她占卜的方向去找,各自迎上了一个大妖,也没有伤亡。最后关头的援兵不是终南派,而是旬阳城里一个使枪的罗姓散修。

只是他们都疏漏了天上。

鸟妖们从北面遮云蔽日地成群飞来,一只只地口吐烈火,刹那间就把旬阳城烧成了一片火海。

那时宁连吓得呆了,谢远歌只自顾自地御剑而起,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她。

她后来一幕一幕地回想那短短几日,意识到因为南面有两个大妖,所以北面没有安排人。如果谢远歌没有被她强留在城里,他——或他的哪个同门,该当往北面去的。如果他们去了北面,这些鸟妖大抵没机会到旬阳城里来吐上这许多烈火,即使有,也不会这样多。

旬阳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凡人的命在你眼里算什么?”

宁连在小孩子的哭喊、女人和男人的哀嚎、牲畜的嘶鸣与烈火燃烧的“噼啪”声里听见了谢远歌的喝问。

是她的自负,是她的狭隘,让她的自以为是成了烧毁旬阳城的凶手。

而她想救的人也还是死了,他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地方,可以逃,也逃得走,却不会逃。

从旬阳回到师门的宁连仿佛一夜之间想通了很多事,她学会了袖手旁观,学会了面不改色。

但她毕竟不是一夜之间想通的。

她曾经恐惧过这悲剧的重演,于是指天立誓,除了谢远歌的忌日,绝不再出含英殿一步。

但如今,她已在含英殿千里之外的地方站了许久了。

——TBC

非常难产的一章……和一念(重名太多艾特不到!摔!)讲了周末更,然后鸽子飞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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