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仙侠] 无戏言 第十章
卷二
第十章
涵芊板着脸大步流星地穿过藏经阁前的小广场，看起来要不是惹不起给她下禁令的凝丹长老宁远，她简直要不顾身体狂奔起来了。
掌门的弟子涵英正在这里指导两个外门弟子，眼见着两个学生都被吓得魂游天外，她只好板起脸来喊道：“涵芊！”
涵芊应声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道：“大师姐，有事一会再说，我现在得去含英殿一趟。”
涵英看着她瘦削而苍白的脸，心底轻叹了一声，放柔了声线，道：“涵芊，再急也不要失了分寸，冷静一点。”
涵芊愣了片刻，道：“大师姐，你说教起来比清枫顺耳多了。”
涵英哭笑不得地道：“清枫清杨是执法长老一脉，天天耳濡目染，不想说教也得说教了，你别这么放在心上。”
涵芊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了声：“知道了。”随后又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涵英点了一下头，涵芊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一个外门弟子战战兢兢地说：“大师姐，刚才那位师姐是谁啊？她好凶啊。”
“她凶？”涵英愣了愣，道，“师弟师妹们都觉得我比较凶。”
“你是严厉，对我们要求严格嘛。”那个外门弟子说，“可是那个师姐她……她好像是在发脾气。”
涵英摇了摇头说：“她是宣和长老门下涵芊，平日里脾气跳脱得很，每天都被执法长老罚抄经，只怕藏经阁的书都让她抄了十遍了。前些日子她下山游历受了伤，怕是遇到了烦心事，等过些时候就好了。”她说完，又道，“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我们再来一遍剑法。”
两个外门弟子当即哀嚎了一声。
涵芊早冲进了含英殿，全然听不见了。
她直冲着自己一个时辰前刚搬离的房间隔壁而去，随意地捶了两下门就直接走了进去，脚步还没来得及停下，嘴里就抢先道：“大师兄！清枫说小师妹和妖族有染是怎么回事？”
清杉的眼睛没离开书，只竖起了一根手指说：“这得问你。那会我什么都不知道。”
“哎呀……”涵芊气鼓鼓地把他手里的书抽了出来，道，“说好的你不能多费神！”
“好师妹，可别给我告状去。”清杉看了一眼涵芊，干咳了一声，屈服道，“你刚才说什么，清枫说的？你和清枫吵架了？”
“谁要见他啊！”涵芊一撩衣摆，似乎是想直接坐在床边，又觉得不太合适，侧身拽了一个凳子来坐了，“小师妹的事情，宁连师叔知道多少？”
“反正肯定比你我多。”清杉说，“咱们回来的当天她就让涵莎下山去了。”
涵芊正要说“我知道”，就听清杉又补了一句：“人刚回来。”
“涵莎师姐回来了？”涵芊“噌”地站了起来，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你也就比她晚进门一盏茶的时间。”清杉说，“除了在旬阳山顶那只鸟妖说的话，还有什么和妖族有关的事？”
涵芊说：“从山上下去的时候罗……罗捕快给我们找了一辆车，路上被一个妖族拦了路，要带小师妹走，小师妹开口把他赶走了。”
清杉琢磨了一会，说：“我们都以为小师妹不会说话，现在看来她不仅会说话，而且说得‘很好’。”他顿了一下，轻叹道，“我们这些当师兄师姐的不合格，逼得她说了两回话。”
涵芊一梗，还未及说话，就听见门口有人说：“怪不得你们，小若日后还会说更多的话。”
师兄妹二人向门口看去，只见是宁连站在门口。
这位执爻长老的面相还很年轻，但她却有一双老人的眼睛。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的时候，人总会没有来由地升起一点敬畏的战栗。
涵芊于是赶忙起身给她行礼，道：“弟子前日在此养病，多谢师叔照看。”
“我这块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清净，没什么好谢的。”宁连说，“清杉如今可好挪动了？”
清杉仰头道：“按宁远师叔的意思，还得再静养三天。”
宁连点了一下头，说：“那就三天。”
清杉和涵芊面面相觑，一齐问：“什么三天？”
“三天后，我下山去找小若。如果我有不测，涵莎继任执爻长老。”宁连说，“这三日你们不用到处乱跑，好好养伤。”话说完，她略一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一走，才露出了靠在门边的涵莎。
这位执爻长老的继任者满眼的疲惫，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屋子里两人尚未出口的问话，说：“我什么都劝过了，师父不听。”
涵芊犹豫地说：“可是我听说……听说师叔她是因为发过誓才不出含英殿的。”
和普通人口无遮拦地喊老天爷土地爷不一样，修士得了普通人没有的神仙本事，发誓的时候说上一句天打雷劈是当真要应雷劫的。屋子里的三人都是入室弟子，这点常识心知肚明，谁都知道涵芊在担心什么。
“师父确实发过誓，除了故人忌日不出含英殿，连我都是掌门师伯带回来交给师父的。”涵莎说，“我也不知道师父当年的誓词是什么，但是你们看。”她指了指窗外，一向通透湛蓝的天边涌起了一线黑色。
清杉说：“是劫云。三天后的雷劫，竟然现在就有动静了吗？”
涵芊从来没听说过酝酿这么久的雷劫，闻言被吓了一跳：“这么厉害的劫云，师叔她非得亲自下山去吗？小师妹她……”
“我去旬阳找了罗正黎。”涵莎说，“她说我和小若同出一脉也不行，必须我师父亲至，她才肯说。”
涵芊怔在了原地，感觉自己在短短一个时辰里听闻了两个朋友的“背叛”。
清杉说：“小师妹身上秘密不少，妖族的事就不说了，她怕是还和茅山宗有关系。”
“茅山？”涵芊诧异道，“小师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能和茅山有什么关系？”
“茅山和巫族有关系。”清杉说，“小师妹看过的书我都又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不对。但我知道巫族有一种秘法，能让有巫族血脉的人看见的东西不一样。”
涵莎补充说：“罗正黎是神族后裔。”她笑了笑，“师父怕是在见到小若的时候就都知道了，但她觉得小若命不该绝。”她顿了一下，又道，“或者是说‘天意如此’。”
“等一下，‘命不该绝’是什么意思？”涵芊瞪着眼问，“小师妹不是跟着戏班子长大的吗，戏班子的人虐待她？可是她看起来挺喜欢那些人的啊？”
涵莎问她：“你口风紧吗？”
涵芊立刻拉下了脸来：“我什么时候乱说过话？乱说话的明明是清枫！”
“他只是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这些事情摆出来，谁都会觉得小若和妖族有染。”涵莎说。
涵芊撇嘴道：“他可是‘执法’一脉，只会把人往坏处想。”
清杉出言拦住了她，对涵莎道：“你说吧，涵芊虽然有时候会耍性子，但大事不糊涂。”
涵莎点了一下头，说：“师父遇到小若的时候，村里的人正要把她烧死。她坐在一堆木柴上，村里的人举着火把围着她，戏班子的人就站在人群外面。师父问他们为什么要烧死一个孩子，村长说这孩子鬼上身了，咒谁谁倒霉。这时候戏班子一个杂役冲出来了，求师父救小若。他说是村里的地痞调戏他媳妇，小若和那地痞对着骂，话赶话说到那了，结果地痞原地滑了一下，脑袋摔在一块尖石头上，直接摔死了。”
涵芊听了，一时没说出话来；清杉却道：“所以小师妹轻易不说话。”
“没人要小师妹发誓，但她上山以来话就很少，说一句话之前要想一炷香，后来干脆就不说了。”涵莎说，“师父说她也不知道小若这具体是怎么回事，只说她不止和人族有渊源。”
“所以……所以小师妹‘和妖族有染’是真的……”涵芊用力掐住了自己的眉心，“她、她配剑折了，我还答应她回来就找涵艾师姐给她好好打一把剑呢。妖族、妖族还用剑吗？”
“往好处想。”清杉说，“如果真的是妖族带走了小师妹，她应该过得不差。”
涵莎把他没说完的话补上了：“再差也不会比她上山之前的时候差了。”
但其实程若妍是觉得现在的日子比当年在戏班子里还难过的。
她在戏班子的时候天天跟着大人们风餐露宿走南闯北，活儿多了吃点好的，没活儿干能饿上三五天；但总归是有人疼的。
可那只把她拐回来的鸟妖把她交给了一窝住在山洞里的野狐狸就没了音信，传说中的妖王也从来没有露过面，只留给了她一本书。
这一窝黄毛野狐狸里当爹妈的勉强算是把她当客人看待，剩下三只小不点非常喜欢出言不逊。据说这家还有一个会化形的儿子还算靠谱，可他现在不在家。
程若妍是什么话都不敢瞎说的，写字没有气势不说，小狐狸们也还不识字。可如果要揍，看着三个毛茸茸的黄毛团子她是下不了手的，于是只好十分憋屈地看着它们给爹妈卖萌。
程若妍对着狐狸们鲜血淋漓的饭菜啃了三天野果，终于听见一家之主对她说：“三黄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跟他走。”
还没等程若妍回答，就听见当妈的说：“老三说了，他要改名字，别老叫他三黄，他说像鸡的名字。”
一只小狐狸帮腔说：“对！三哥说了，要叫他黄忠！”
其他两个小狐狸也搭上了话：“为什么要叫‘中间’啊，好奇怪的。”
“三哥说，最厉害的可以站在最中间！”
“不是‘中间’，三哥喜欢人，是人的，敲起来会响的‘钟’吧？”
话说到这里，三只小狐狸都看向了在场的唯一一个“人”。
当妈的补充道：“他说是‘忠诚’的‘忠’字。”
程若妍眨了眨眼，起身拾起一块碎石，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了这个字，然后点了点“心”，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手指透过衣衫压在心头的触感让程若妍一愣，不知怎么想起了罗正黎来。
那个捕快的衣衫都被血浸透了，长枪就倚在自己身边，就好像她其实刚刚打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在不知名的山林里，解甲归田的人伸长了双腿，笑道：“不管我和神族什么关系，我是旬阳人用百家饭喂大的，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旬阳。”
程若妍在小狐狸们的吵闹声里直起了身，心忽然定了下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