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咸鱼十洲

杂食上天,什么都吃

[随笔]“看懂”一幅画

“看懂”一幅画

 

我对文字的审美最佳,对着一篇文章能分析上一段话;音乐方面的审美也还凑合,至少自信听得出好赖;至于图像,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从来只说“我喜不喜欢”。

就西方的绘画来说,抽象派是“我不喜欢”的一类,因为我非常肤浅地——看不懂。

当年美术课上每一个老师都把毕加索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从小学到高中,大屏幕上永远是光怪陆离的《格尔尼卡》和没个人样的《梦》,可我从来也没能找到美术老师口中的“线条”和“色彩”到底美在哪里。

比起来,我倒更喜欢印象派。从美术书上莫奈那张显得有点脏的《日出》里,我莫名地看出了那么点国画的意思来,大约是我对印象派莫名喜爱的来源。

不管怎么说,没有美术课之后,它们在我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个名字和一幅幅不甚清晰的画面罢了。

但当我来到英国读书,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我惯来爱逛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和国家画廊名气在外,离我的学校又近,我自然不会放过。碰巧班里十几个同学里竟然就有一个和我一样热衷博物馆的姑娘,我们便相约逛遍伦敦的博物馆。

我们愉快地逛了大英博物馆,被人家的临展价格吓得按住了小心肝,直呼被国博和故宫惯坏了。

相约去国家画廊的那天她不舒服,我看了看明媚的蓝天,决定自己去。那一天刚好赶上了莫奈特展的尾巴,地下一层的临展厅人来人往,很有点熙熙攘攘的意思。

我一琢磨,撞上也是有缘,二十几磅放国内也就是两顿火锅嘛。

于是一咬牙一跺脚,买里票去看了。

这次特展的主题是《莫奈与建筑》,一人发了一本小册子,是所有画作的解说词。我一边往展厅走一边翻,看见七十多的编号的时候先是一喜,觉得这二十多磅花得挺值;又是一忧,七十多段英语解说词,这是在为难我胖虎。

为难也得看。

我愁眉苦脸地走进了展厅,一张一张地看下去,居然看了四十多段解说词才感觉累。

莫奈不光会画日出,也不光会画当天正挂在免费区的绿油油的草地,他还会画风雪中的枯树、海边的木屋,以及我每天上学都在路过的伦敦城。

我歪着头盯着他画的一张冬日的故乡看,身后来参观的本地人小声地嘀嘀咕咕:“你看那个白色。”

“那不是白色,很难调的。”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才勉强分辨出些许深浅不一的灰蓝色来。

如此隐蔽,却又不可或缺——如果没有这些线条和笔触,就看不出暴风雪来了。

我在此驻足许久,越看越喜欢这幅画,暗自琢磨着一会要去买一张明信片。

可等我出去把明信片翻了个遍,却没有这幅画。

我心有不甘地买了一支圆珠笔,给朋友发微信狠狠地勒令她第二天一定要踩住这个展览的尾巴来看。

结果礼拜一在学校一见面,她就和说:“我昨天在莫奈的展厅里哭了一鼻子,我坐在那哭,保安小哥就看着我。”

我哭笑不得地问她:“至于吗?这个展不就是莫奈走到哪画到哪这么个路线吗?”

她说:“我喜欢那幅画,但是这个展览不让照相,我就想,以后再也见不到它了,就特别伤心,忍不住哭起来了。”

我愣住了。

她又说:“唉,可能是我毒奶,出来也没找到明信片,最后是在一个特别贵的画册里翻到了,拍了一张。”

我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特别喜欢的那幅画也没有明信片。”

这么一想,我忽然发现我大约是真的再也见不到那片冬日飞雪了,不由得也有点惆怅了起来。

我在国内无论看多么高端的展览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惆怅,大约是有一种“我们家的东西迟早还能看见”的笃定。

就像从小到大的每次毕业我都不怎么伤感,总觉得“世界就巴掌这么大迟早能再见”。

可实际上有的稀世珍宝有缘见上一面就已经是三生有幸,而有的人分别了再听闻她的消息已是一纸讣告。

我又回想起那张画,只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了。

我甚至不能确定下一次见到它我还能认出来。

如果说我“看懂”了它,大约是傲慢极了;但总归有那么一个时刻,它在我心头上轻轻地拨了一下,让我模模糊糊地觉得,没准我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懂。

 

我朋友也这么觉得。

于是我们互相说着“膨胀了”,却还是在下一个周末相约去了泰特美术馆。

泰特在艺术生的圈子里就是个周常任务,但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就是个“听说挺不错”的现代美术馆。

我听见“现代”两个字就腿软,一边往美术馆走,一边和朋友说:“如果出来得早,我们就过桥去河对岸的圣保罗教堂。”

朋友表示了赞同。

然后我们一抬头,看见了硕大的毕加索特展海报。

于是我们在一分钟内决定发挥“来都来了”的精神,掏钱去看看。

不管能不能欣赏,毕加索的画都很有辨识度,即使已经脱离美术教育数年的我也能轻而易举地认出他的几幅代表作。

因此刚进入展厅的时候,我和朋友都处在一种“大家来找茬”的娱乐状态。

直到我看到了《梦》的真迹。

每一条线都是柔和到极致的完美弧线,每一个色块的颜色都和周遭呼应。

我好想在这一瞬间懂了美术老师为什么都要吹毕加索,他对线条和色彩的把握一定是顶尖的,以至于我这样的外行都能感受到它的和谐。

眼前这幅让我错不开眼的画和我印象里的《梦》简直不是一个东西。

我怀疑是我的记忆出了错,于是当场打开了百度,然后对着像是被漂白粉涮过一遍的图片陷入了沉默。

我几乎可以想象,被印刷或是投影再毁一遍之后,当初被我看在眼里的是个什么东西了。

我向前走去,又被一簇跳动的金色抓住了眼球。那是一个女人的头发,毕加索用哑光的颜料画出了阳光的质感。女人的皮肤是用紫色调的,但看起来却仍然显得健康而甜美。

除了画里的女人身上的部件似乎都不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那幅画简直太好看了——尤其是颜色。

我站在它面前看了半天,被同学拽着继续往前的时候还在不断地回头看。

我忽然想起有一个美术老师和我们说她觉得毕加索晚年有点报复社会,好好画的没人要,看起来非主流的反而炒到天价,于是到了晚年他就开始真正的瞎胡画了。

这只是一个传言、一个猜测,甚至是老师自己没来由的感觉,但在我走向下一个展厅的时候,我觉得这像是毕加索能干出来的事情。

进入那个展厅之前,墙上有一个小屏幕播放着黑白的影片:毕加索在海边观察章鱼。屏幕旁的画作便是一只抽象的章鱼。

这本是很正常的布展,然而当我穿过门,映入我眼帘的是整整一面墙的章鱼。

“毕加索这是章鱼玩脱了吧……”我喃喃自语。

朋友哭笑不得地说:“灵感来了而已吧。”

我说:“不一定,你看刚才那个展厅的解说了吗?就他想办回顾展的那个。他有个开画廊的朋友拒绝了他。”

“是吗?”朋友翻起了手里的小册子,“我都没仔细看。”

我憋着笑告诉她:“开画廊的那哥们说‘我拒绝在我的画廊里展出大屁眼子’,用的词是‘asshole’。”

朋友迅速地找到了关键词,然后陷入了沉思。

她抬起头看了看围绕在周围的章鱼,艰难地赞同了我的说法:“他可能确实是玩脱了。”

我们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只论色彩,毕加索就确实是个值得被每一个美术老师拿出来吹一波的画家,何况他还开创了现代艺术。

然而不止如此——他还是个有趣的人。

我仍然难以理解他为什么要把人的四肢画得四散分离、把女人的胸部画到头顶上去,但毋庸置疑,我开始欣赏他了。

 

对我来说,书画仍然是难懂的,而西方人这些脱离了我自己的文化背景的东西更是难懂。然而好像当空间的距离缩短,灵魂也会被拖拽而去,偶尔也能一触即离地触碰到它们背后的东西。这未必称得上是享受,但也是种奇妙的感受。或许对于吃不上艺术这口饭的我来说,看不懂配色、线条乃至画面背后的深意都没有那么重要,有这一点触碰就已经足够了吧。

————

来来来,被玩脱的章鱼哥之一:


然后,同一个手机拍的《梦》的真迹、明信片和宣传册



虽然哪个和真迹也不完全是一个色儿,但也能看出来,它们仨不是一个色儿!而且都比美术书上的好看!印刷误我(大雾)


评论(11)
热度(15)

© 一条咸鱼十洲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