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咸鱼十洲

杂食上天,什么都吃

[原创仙侠] 无戏言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程若妍也正站在一片烈火之中。

她发现自己站得很高,火焰从她的脚下蹿起,将她整个包裹在其中。

火是温暖的,她伸出手去,橙色的火苗就跃进了她的掌心,像找到了玩伴一般与她嬉戏。

程若妍茫然无措地捧着那一缕红色的火苗,轻声问:“你们也认识我吗?”

火苗在她掌心里蹿了起了一尺高,然后忽然向斜下方坠去。

程若妍一惊,目光追随着它看向地面。

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举着火把,让她恍惚以为是又看见了围绕着天柱的三族人。可她很快在其中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程若妍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心头无来由地升起一股恨意。

“我做错了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质问,“为什么要把我烧死?你们每个人都觉得这是合理的吗?最后一刻都没有人阻止吗?”

举着火把的人们鸦雀无声。

“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生灵啊,又何必继续存在于这世上?”

她的话音落下,每一支火把的火苗都倏忽间反卷向举着它的人,而高台上的烈火一瞬间就熄灭了,只剩下她捧着一朵烛火大小的火苗,冷眼看着脚下慌乱的人群。

“你们看啊。”她大声地笑了起来,“你们看啊!连火都不肯烧死我——我什么也没有做错,是你们忘恩负义——!你、你们!每一个!忘恩负义!”

天边响起滚滚的雷声,倾盆大雨眨眼间坠落在贫瘠的土地上,将一地黄土砸成了泥泞。

程若妍恍惚地看向自己的掌心,那一簇火苗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而曾经想要烧死她的那些人的面孔忽然间模糊了起来,渐渐地消失在了水雾里。

这是幻境。

程若妍告诉自己,一切都不是真的。

那个村子里的人没有点火,她被师父救走了,戏班子的杂役也没有忘恩负义——

对啊,即使火真的烧了起来,忘恩负义的也只有那个杂役一个,为什么反卷的火焰要烧尽每一个人?

“如果师父没来,那会是我的样子吗?”程若妍无声地问自己,却发现她没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心头忽然升起的恨意不像是幻境中的,倒像是在她灵魂深处的角落里的,她的一部分。那恨意足以将她的理智洗刷干净,让她再也不像一个“人”。

程若妍惶恐地思索着,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了一声鸟鸣。

她抬起头向无穷的远方看去,只见天边有一只白色的大鸟正在坠落。

它和载着她来到秘境门前的白鸿很像,但似乎翅尖跃动着一团白色的火焰。

程若妍没来由地心头一紧,她一掐手决,风就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送她穿过雷雨向那大鸟坠落的地方飞速前行。

风似乎比她还要急切,以至于她到达的时候那鸟儿还在半空中挣扎着,未及落地。

然而程若妍离得近了,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那只大鸟,它就在一团白色的火焰中化作了一个身着白衫的男子,一落地就被一众追兵团团围住。

程若妍一眼看过去,追杀这男子的竟是巫妖人三族皆有,而且个个苦大仇深。

她想问问缘由,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想要拦住一柄砍向男子的长刀,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然而那男子虽然看上去精疲力竭,却仍然挥手间就挡下了那一刀,长袖一甩便是炽热的火焰,刹那便将追兵逼退了几步。

“白鸿,你已无力化作原形,不如少做无谓的挣扎。”一个巫族开口道。

“怎么叫挣扎呢?”同样名为白鸿的男人轻轻地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道,“你们要我闺女的命,我这当爹的还不和你们拼命?”

“白鸿,我们敬你是我妖族天选之王,你却枉顾族人性命,休怪我们无情了!”妖族领头的一个厉声道。

“哎呀呀,你都说了是天选之王,我可一点都不想当啊。”白鸿眯起了眼,“我对这名头可不稀罕得很,怎么的,这名头能换我们家若言的命不能?”

程若妍骤然被点了名,愣在了原地。她第一反应就是重名了,可在这幻境里,她又不得不说服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有关。

她作为一个“不存在的人”,肆无忌惮地站在了白鸿面前,仰头打量他。

白鸿的身形高挑,五官却并不凌厉,眉眼间依稀是程若妍在铜镜里看到过的自己的模样。

他也许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程若妍无声地仰视着她的父亲,看着他站在旷野中央、无穷无尽的追兵中央,却潇洒得不像是穷途末路的模样,心口忽然滚烫了起来。

白鸿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正越过无穷的宇宙看着自己,他眼里只有这些曾经可爱可亲如今却刀剑相向的面孔。

他的族人对他说:“神王说了,三族混血之子是重新打通天路的‘钥匙’——各族之间不准通婚的禁令刚下,你就公然违背,我等未曾追究,你不感念也就罢了,竟还护着你那孽子——”

“我做错了什么?”白鸿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神王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一甲子还未过,当年誓死也要截断天路的勇气呢?”他说到这,顿了一下,忽然笑了,“哦,对不起,我忘了,像你这个岁数的勇士都死在天柱下了,剩下的就是你这样的懦夫,只敢欺负欺负我这样的小辈了。”

“神王的其他预言已经一一应验了。”人族说,“妖族第一个天选之王是你这白凤,那‘钥匙’一定就是你的子嗣。”

白鸿没有回话,他忽然转头看向了西北。

在那里,有一道光冲天而起,直直地刺破了乌云。

巫族的脸色变了,他们窃窃私语着,最后纷纷看向他们的族长。

巫族的组长一言不发,铁青着脸色自语道:“至于吗?阿澄她又何必——”

白鸿忽然仰天长笑了起来,他身遭的火苗随着他的笑声烧成了冲天烈火,与西北方的光柱遥相呼应。

“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我凤凰一族涅槃轮回正是古往今来,阿澄以巫族启明之术示四方上下,我们的若言啊,何处去不得?”他身遭的火焰舔舐着他的皮肤,将他的身体一点点地融化,他却若无所觉地继续道,“为人父母就该照顾子女,受人恩惠就该给予回报。清气化生的神族被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生灵逼回到天上去了,浊气化生的大地正用颗粒无收给你们教训,你们却还不知廉耻吗?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他大笑着重复道,“天大地大,巫吾女若言处处去得,而你们,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生灵啊——将困守此地,无从窥探!”

三族追兵早被他身遭的热浪逼退了很远,但他的话却振聋发聩,仿佛能越过面红耳赤的三族人,传向千里之外、千年之后。

程若妍孤零零地站在父亲身边,茫茫然地伸出了手去。她的指尖没入了白色的火焰,温热的气息从她的掌心传向全身。

程若妍忽然流下了泪来,纵身扑进了那冲天的白色火焰里,用力地抱住了她的父亲。

火焰当中的白鸿讶然地低下了头来,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下一刻就无声地在程若妍怀里化作了纯粹的白焰。

程若妍在一片白光里按着心口仰起头来,看见了襁褓里自己的幻影。

那片襁褓正是被戏班班主留下的那一块,褪色的布料上用白色的丝线工整地绣着她熟悉的字迹:

“吾女若言,纵天地色变,必无忧。

父鸿母澄”

程若妍是没见过什么“天地色变”的。

戏班子的班主在西北生西北长,凡是遇到天色不好绝不领着大家贸然赶路。反正他们没个目的地,也从不赶时间,在哪里多待几天都无所谓。

待上了昆仑,她也不过是在门派的结界里见过几场大些的风雪罢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在泪眼朦胧之中看见轰然巨响之间平地起了狂风,卷着树木扑向未知的远方;看见河水暴涨,怒涛翻滚着吞噬沿途的一切;看见日月星辰都向东南坠去;看见遍地生灵在猝不及防间迎向灭顶之灾。

她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传遍了神州大地。

“尔等人族,仗女娲以浊气化身清气化魂而生;尔等妖族,仗吾等神族以清气启灵智而生;尔等巫族,仗神农平擅修浊气之殇。如今折天柱,驱吾等神族于九天之上,是为忘恩负义,当诛。日后若有尔等三族血脉俱全之子,将为混沌之化身,重启天路,以降神启。”

程若妍听见脚下万千生灵的哀嚎,喃喃道:“纵天地色变,必无忧。”

她话音落下,便看见巨大的人身蛇尾的幻影从天空的裂缝里游出,眨眼之间便支住了四极,双手一抬便堵住了倾泻而下的水浪。

“女娲。”那苍老的声音唤道。

那幻影便在虚空中扫视了一番千疮百孔的大地,消散成了一缕清风。

这缕风吹散了大地上的仓皇,又吹散了程若妍眼前的一切景色,只剩下了环绕在她周身的星辰无声地注视着她。

她轻轻放下按在心口的双手,一缕白色的火焰纠缠着她的手指,没入了她的掌心。

程若妍剧烈跳动的心被这一缕微小的火焰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在虚空中与无穷无尽的星辰对视,万千星辰倒映在她一双尚带泪痕的眼离,从中似乎能看见从洪荒到如今、从西北到东南那为人所知或不知的一切。

——TBC

这一段写得我心潮澎湃……

本章的内容有幻境也有真实,非常难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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