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咸鱼十洲

杂食上天,什么都吃

[随笔] 姥爷的那本天书奇谈

我爷爷和我姥爷,是当代老年人的两个极端。

我爷爷每天作息规律,读书看报听新闻,日子过得安安静静,只有小辈来家里的时候屋里才闹腾一点,简直把“修身养性”贯彻到了极致。

而我姥爷,挺着俩西瓜那么大的肚子,一顿饭吃得有两个我那么多还挡不住,动作温温吞吞的,倒是每天都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我姥姥吵得天翻地覆。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什么呢?

举个例子。

我姥爷逛超市,看见今天大白菜打折,不到一毛钱就能买一斤,于是买了两颗回家。

我姥姥给他把门一开就急了,跳着脚地喊:“家里还有三颗呢!你又买两颗!这哪吃的完啊!”

我姥爷就用他那一口温温吞吞的山西普通话说:“可是便宜啊。”

“便宜是便宜!放坏了也没人吃!”

“那……可是……它……便宜……啊……”

“晚上熬白菜!明天早上白菜炒饭!中午醋溜白菜!一天吃三顿!看你还买不买!”

“那它……便宜……”

末了多半要在我姥姥绵绵不绝的声讨中不高兴起来,嘴角耷拉下来,像一尊难过的弥勒佛。

总的来说,他们家天天就是这么个画风。

所以我在我爷爷家的时候很愿意在爷爷身边一坐,和他聊聊这段时间我写了什么东西、读了什么书,或者贸易战要打起来了、互联网大会说了什么。

而我在我姥爷家的时候,一向是能离老两口多远就跑多远,生怕被拉进去当裁判,但常在河边走一定要湿鞋,去他们家的次数多了,还是免不了被“荼毒”。

尤记得有一天我坐在里屋看报纸,姥姥和姥爷在厨房吵架,吵了一会安静了,原来是我姥爷进屋来找东西。

他一边翻箱倒柜,一边给我告状,方言说得特别有节奏感:“你看看那个老太太!我说让她这样弄,她非要那样弄!”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也没管我听没听懂,找到了东西,就回了厨房。

过了五分钟,我姥姥进来找东西了,踩着和我姥爷一样的路线翻箱倒柜,一边翻一边抑扬顿挫地给我告状:“你说说这老头儿,啊……”

她还没说完,我就乐出声来了。

她瞅了我一眼,我赶紧把笑憋了回去,乖巧地说:“您说您说,老头儿怎么了老头儿。”

因此,在这么个环境下,我对爷爷年少时的事情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对姥爷年轻时的事情却一问三不知,也不是不可理解了。

不是我不想听,也得有我插嘴的地方不是。

今天机缘巧合,吃午饭的时候我姥姥不在,只有刚从姥爷的山西老家回来的我舅妈在,一边吃饭一边汇报旅途见闻,跟我姥爷有来有回地做着今昔对比,我也有幸头一回听我姥爷讲那么点故事。

头一个故事是他小时候的。

姥爷是繁峙人,说当年有这么一个人,专门偷日本人的仓库,救济穷苦老百姓。

大快人心的是这个人身手好,跑得快,日本人抓了他几年都没抓到。

我和我舅妈正要拍手称快,老爷子把嘴里的饼咽下去了,接着说:“那后来是怎么抓住的呢?”

我心想我怎么知道是怎么抓……不是等会抓住了?

老爷子接着说:“就那个高粱地,收过之后有一尺高的茬子,这个人跑得快,日本人追不上,但是他让这茬子刺破了腿。那时候不懂,现在想想,应该是刺破了动脉了,流了好多血,摔下去了,就被抓住了。后来日本人就把他的头砍下来了,挂在城门上。我那时候小,不敢看,大人领着过了城门才敢抬头。”

这故事有点血腥,我咂了咂嘴,我舅妈也感觉不太好,换了个话题,说起去五台山拜佛的事情了。

姥爷于是就说:“那山里还有咱们家一座庙呢,你知道吗?”

我和我舅妈都瞪大了眼睛:“还有咱们家的庙?”

我的内心有点小激动,顺着上一个故事脑补着家里哪个祖宗是个英雄好汉,再给我十分钟,我能脑出十万字。

但就在这十分钟里,我姥爷来了一出天书奇谈。

他说,这庙是家里人给他大哥盖的,盖的时候他还没出生。

他大哥七八岁的时候,每次路过一个地方,都有三个老头给他钱,他都攥着手说不要,但是每次一打开,手心里都有钱,大约相当于今天的五块十块,最多不超过五十。

大人就拉着他走这段路,还是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家里当时不缺这点钱,就没有用,也不敢用。

后来,有一天这孩子说,老头说要带他走。

这事儿可把家里人吓坏了,赶紧找了个道士来看,道士说,这是五台山上的神仙,庙被冲垮了,没有地方住,捐个庙就好了。

家人就给他大哥捐了个庙,还真就好了。

由此,他大哥天天在家里摆着三位神仙的牌位上供,一直到我姥爷在北京扎了根,再回老家的时候还摆着。

姥爷说,别人都不信,可这事儿就是真的。

我舅妈说这故事像听天书,我感觉也是,姥爷应当去说书,这故事说得跌宕起伏,每一个“下回分解”都出人意料,效果一定拔群。

就是可惜姥爷的山西口音太重,好多人都听不懂他的话。

当然,也不能让我姥姥站他身边拆台。

我感觉后者问题比前者严重多了。

唉,可惜啊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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